口蜜腹剑(1 / 1)
    
    
        前朝政务繁忙,皇上许久未曾踏足后宫;偶尔来了,也只往得宠妃嫔宫中去,或是按位份次序召幸未曾侍寝的嫔妃。像安陵容这般位份低微的,至今仍未被皇上记起分毫。
    
    比起盼不来的恩宠,她眼下有更紧迫的难处要解——上次托人给家中送了银子后,延禧宫的库房本就所剩无几,偏又逢西北起了纷争,皇上下令后宫需节约用度,日子愈发拮据。无宠的嫔妃本就不被内务府放在眼里,份例被克扣更是常事,即便甄嬛与沈眉庄常尽力接济,可她们手头也不宽裕,总不能一直依靠旁人。思来想去,安陵容只得又拾起旧营生,靠绣些精致绣品托人变卖,贴补宫里用度。
    
    这日,宝娟像往常一样拿着绣品出去变卖,却过了许久都没回来。安陵容在殿内坐立难安,心底隐隐觉得事情不妙。果然没等多久,皇后身边的剪秋便来了,神色平淡地传话说:“皇后娘娘请安小主即刻去景仁宫一趟。”
    往景仁宫去的路上,安陵容几次想从剪秋口中探些消息,可剪秋嘴紧得很,半句都不肯多说。她没法子,只得安安静静跟着进了宫——殿内,皇后正独自坐在榻上,指尖捏着几样缴来的绣品轻轻拨弄,嘴角噙着几分不屑,眼神里还藏着冷意,微微眯起的眸底透着算计,薄唇紧抿着,瞧着像是在盘算什么心思。
    
    直到殿外传来脚步声,剪秋引着安陵容到了,皇后听见禀报,脸上的神色瞬间敛去,转瞬便扬起一抹温和慈祥的笑,连眉眼间的冷意都散了,整个人像换了副模样。
    
    “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,娘娘万安。”安陵容乖巧地屈膝行礼。
    
    “起来吧。”皇后语气温软,又吩咐剪秋,“给安小主上茶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温顺地在一旁坐下,轻声问道:“不知娘娘今日召臣妾来,可有什么吩咐?”
    
    “你刚入宫不久,性子又乖巧,本宫早想找你好好说说话。”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语气透着体恤,“只是前阵子身子不大爽利,才耽搁到今日。正巧今日天气好,这才能叫你过来。”
    
    “能得娘娘如此关怀,臣妾实在受宠若惊。”安陵容垂下眼,摆出一副感激又拘谨的模样。
    “本宫瞧着你,倒比刚入宫时还瘦了些,可是宫里的饮食不合胃口?”皇后握着她的手,眼神里透着真切的关怀,语气柔得像春日拂过湖面的风,半点瞧不出方才的算计,“若是缺了什么、少了什么,只管跟本宫说,本宫定然为你周全。”
    
    “多谢娘娘记挂,宫里一应都好,不缺什么。”安陵容轻声回道。
    
    “既说一应都好,你怎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?”皇后话锋陡转,语气里添了几分痛心,眼神却暗了暗。
    
    安陵容听出不对,忙起身屈膝请罪:“臣妾愚钝,不知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,还请娘娘明示。”
    
    “你身边的宝娟呢?今日怎么没跟着你一同来?”皇后没有直接回答,反倒问起了宝娟。
    
    安陵容心猛地一沉——变卖绣品的事定是泄露了!她紧张得指尖发凉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说话都带了颤音:“臣妾、臣妾派她去办些别的琐事了……”
    
   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慌乱的模样,眼底掠过一丝满意,只递了个眼神给剪秋。很快,剪秋便带着宝娟进来,宝娟一进门就“扑通”跪下,脸色惨白。
    
    “这就是你让宝娟去办的‘琐事’?”皇后抬手,将一个包袱扔在案上,包袱散开,里面正是安陵容连夜绣好、打包好的绣品。
    
    “小主!”宝娟声音发颤,头埋得更低了。
    “如今边关战事吃紧,皇上下令缩减各宫用度,本宫并非不知你有难处。”皇后语气沉了沉,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几分凝重,“可你是天子嫔妃,竟将自己绣的东西拿出宫变卖——这若是传出去,损的是皇家颜面,你可知这后果有多严重?”
    
    安陵容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身子控制不住地发颤,眼眶瞬间红了,声音带着哭腔,满是惶恐:“皇后娘娘恕罪!臣妾实在是走投无路,才出此下策啊!”她微微抬头,眼底满是无助与祈求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“内务府给的月例本就微薄,臣妾家中又时常需要银钱周转,臣妾思来想去,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……”
    
    说到这儿,她又急忙补充,语气急切又恳切:“娘娘放心!臣妾拿去卖的绣品,全是臣妾一针一线自己绣的,绝没有一件是宫中财物!臣妾就算饿死,也断不敢做有损宫规、丢皇家脸面的事!求娘娘明察!”话音落,她重重低下头,额头轻触冰凉的地面,连大气都不敢喘,更不敢去看皇后此刻的脸色。
    皇后抬手示意,语气缓和下来:“剪秋,快把安小主扶起来,瞧你这模样,都吓着了。”
    
    剪秋依言上前,将安陵容扶起身。皇后顺势拉过她的手,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语气温柔:“你如今进了宫,便是皇家的人,身上的东西、手里做的活计,哪还分什么你的我的?”
    
    她微微皱起眉,语气里满是怜惜,话锋却悄悄转了:“不过本宫知道,你素来懂事,断不会轻易做这等糊涂事。都怪本宫前阵子身子不济,没能顾着你;再者华妃向来肆意,内务府的人都看她脸色行事,才让你受了这般委屈,日子过得这样难——本宫瞧着,实在心疼。”说罢,还轻轻叹了口气,满是无奈。
    
    安陵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怨愤,咬了咬下唇,声音带着哽咽:“多谢皇后娘娘体恤,臣妾……”
    
    “好了,不必多言。”皇后抬手打断她,对剪秋吩咐,“把东西拿过来。”
    
    “是,娘娘。”剪秋应声捧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过来,递到安陵容面前,柔声说,“安小主,这是娘娘从自己份例里匀出来的银子,您收下吧,也别辜负了娘娘的良苦用心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又惊又喜,忙双手接过袋子,屈膝谢恩:“臣妾谢娘娘体恤!今后定谨言慎行,绝不辜负娘娘的教诲!”
    
    临走时,她隐约听见皇后对剪秋叹息:“这么好的绣工,拿来做这些零碎物件变卖,真是可惜了。”
    
    回到延禧宫,安陵容脸色阴沉得吓人。宝娟知道是自己办事漏了风声,一进门就“扑通”跪下请罪,大气不敢出。安陵容没问话,宝娟也不敢多言,主仆二人就这么在冷殿里沉默着。
    
    延禧宫本就冬冷夏热,冬日里最需炭火取暖。可近来银子紧张,只有安陵容在时才敢点个炭盆,她们出去这许久,殿内早没了暖意,寒气从地面往上冒,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。
    
    宝娟跪得久了,膝盖早已冻得僵硬;安陵容也被寒气侵得汗毛直立,心底的火气终究抵不过身体的不适,终于开口:“起来吧,先去拿炭火来,暖和了再说。”
    
    宝娟如蒙大赦,踉跄着起身,慌忙去搬炭盆。
    
    等殿内渐渐有了暖意,安陵容脸色才稍缓。宝娟这才哆哆嗦嗦回话,说自己今日拿绣品出门时,不慎被剪秋撞见,她和那倒卖绣品的小公公当即被带到景仁宫后殿。没等多久,就听见小公公被拖去慎刑司的动静,她原以为自己也难逃责罚,惶恐地等了许久,再被带出去时,就见到了前来的安陵容。
    
    “小主,皇后娘娘到底是顾着您的脸面,才没发落奴婢,还赏了您这么多银子,当真像传闻里说的那样,善良贤德。”宝娟说着,语气里满是谄媚。
    安陵容仔细听完,在心里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——自己如今只是个未承宠的答应,也从没在人前露过半点本事,皇后没理由特意设局来拉拢她;这么看,宝娟应该不是故意联合外人设计自己。
    
    至于“善良贤德”?安陵容心底冷笑——那不过是皇后一贯的伪装罢了。若不是前世领教过她的狠辣,只怕自己也会像宝娟这般,被这温情脉脉的假象迷惑,到最后怎么掉进泥潭都不知道。更何况,皇后与华妃本就是死敌,用这点恩惠挑起自己对华妃的怨怼,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,何乐而不为?
    
    想通这些,她语气淡淡:“我累了,你今日也受了惊吓。把银子清点清楚,送去库房收好,今日就不用来跟前伺候了。”说罢,便打发宝娟退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