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居一隅(1 / 1)
    
    
        延禧宫的暖阁里只点了一盏琉璃灯,橘黄的光晕漫过紫檀木桌案,将安陵容低头研墨的侧影描得柔和。皇上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榻上,手里翻着一本《贞观政要》,偶尔抬眼,便见她素手握着墨锭,在砚台里缓缓打转,墨香混着窗外飘来的腊梅清气,倒比碎玉轩的笑语更让人静心。
    
    “你这里倒真是块清静地。”皇上合上书,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几幅绣品——有含苞的兰草,有戏水的锦鲤,针脚细密得像画师用细笔勾勒的,“不像碎玉轩,淳常在叽叽喳喳的,莞贵人也爱逗她,热闹归热闹,但有时候听了闹心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放下墨锭,起身给皇上续了杯热茶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淳妹妹年纪小,性子活泛,莞姐姐也疼她,自然热闹些。”她垂着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“皇上若是想清净,偶尔来臣妾这里坐坐便是。”
    
    皇上接过茶盏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忽然笑了:“你倒会说话。说起来,淳常在前几日刚搬去碎玉轩,如今她们两个作伴,越发亲近了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安陵容,“你这里这般冷清,要不要也搬过去?姐妹三个凑在一处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,随即屈膝福了福身,语气依旧温顺,却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坚定:“谢皇上体恤,只是臣妾想着,延禧宫住惯了,倒舍不得挪地方。”
    
    皇上挑了挑眉,示意她继续说。
    
    她抬起头,眼底映着琉璃灯的光,亮得坦诚:“臣妾与莞姐姐、淳妹妹情同手足,原该常伴左右的。可碎玉轩里住着的,是皇上最放在心尖上的两个人——莞姐姐才貌双全,得皇上喜爱;淳妹妹天真烂漫,得皇上疼惜。她们两个在那里,就像两朵最艳的花,把皇上的目光都占去了。”
    
    说到这里,她忽然抿了抿唇,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怯,却又直直望着皇上:“臣妾若是也挤进去,好比在繁花里添了片不起眼的叶子,皇上哪里还能瞧见呢?”
    
    皇上没料到她会说得这样直白,先是一怔,随即朗声笑了:“你倒不藏着掖着。”他放下茶盏,招手让她近前,“照你这么说,留在延禧宫,倒是能让朕多看你几眼了?”
    
    安陵容走到榻前,怯生生地嗯了一声,指尖绞着衣袖:“臣妾不敢贪心,只是……延禧宫虽小,却是皇上偶尔会想起的地方。臣妾在这里绣绣东西,制些新香,安安静静待着,等皇上什么时候闷了、累了,想来坐坐了,臣妾就能立刻伺候在旁。”
    
    她抬眼时,睫毛上仿佛沾了点水光:“若是去了碎玉轩,皇上陪着莞姐姐说话,或是逗淳妹妹笑,臣妾总不能凑上前去。日子久了,皇上许就忘了,这宫里还有个安陵容,会为皇上绣香囊,会制合心意的熏香。”
    
    皇上看着她眼底的恳切,心里忽然一动。他见惯了后宫女子或娇媚或温婉的姿态,却少有安陵容这样,把“盼着被看见”的心思说得这样实在,既不显得卑微,也不露出妒意,像株在墙角静静生长的兰草,默默等着有人驻足。
    
    “你倒通透。”皇上伸手,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鬓,“旁人都想着往热闹处凑,你偏要守着这清静地。”
    
    “热闹处虽好,却不是臣妾的去处。”安陵容的声音放得更柔,“臣妾没莞姐姐的聪慧,也没淳妹妹的娇憨,唯有这点心思,想着能在皇上心里占个小小的角落。”
    
    皇上笑了,指尖滑到她的下巴,轻轻抬起:“既如此,朕便依你。往后这延禧宫,朕常来便是。”他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,像被风吹散了云雾的星子,“只是别总说自己不起眼,你的香,你的绣品,朕都记着呢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的脸颊腾地红了,慌忙低下头,声音细若蚊蚋:“谢皇上……”
    
    暖阁里静了下来,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轻响。皇上重新拿起书卷,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——她又回到桌案前,拿起未绣完的帕子,银针在素白的绸缎上穿梭,身影在灯光里轻轻晃动,安静得像一幅画。
    
    他忽然觉得,这延禧宫的清静,原是比碎玉轩的热闹更有滋味的。至少在这里,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眼前这个人,看见她眼底的期盼,听见她心底的声音,不像在那繁花似锦处,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被最艳的色彩吸引,忽略了角落里默默绽放的芬芳。
    
    窗外的月色爬上宫檐,将延禧宫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辉。安陵容绣着帕子,眼角的余光瞥见榻上静静看书的皇上,唇边悄悄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。她知道自己选对了,后宫的路从来不是往人多的地方挤,而是找到一处能被皇上真正看见的角落,守着这份安稳,便足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