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子之痛(1 / 1)
    
    
       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来得猝不及防,一夜之间,紫禁城的琉璃瓦被厚厚的白雪覆盖,在冷日下折射出清冽的光,连宫墙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。
    
    后宫表面如这雪景般平静,底下却暗流涌动——华妃与甄嬛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歇,日常的言语交锋成了家常便饭,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,却又因彼此忌惮,不敢轻易挑起大的事端。
    
    皇后则始终隐在这场争斗背后,依旧维持着端庄贤淑的模样,偶尔几句看似无心的话,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掀起新的风波。唯有安陵容,虽时常要忍受华妃尖酸刻薄的奚落,日子倒还算安稳,没卷入太多波折。
    
    这份平静终究被打破。这日午后,敬嫔竟神色慌张地冲进养心殿——皇上正埋首批阅奏折,素来不许人轻易打扰,可她顾不上这些,声音里满是难以掩饰的焦急:“皇上!不好了!沈贵人在存菊堂突然晕倒,情况危急,恳请皇上速宣太医前去诊治!”
    
    皇上闻言,手中的朱笔猛地一顿,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黑渍。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,神色凝重起来,当即沉声道:“传太医!立刻去存菊堂!”
    
    皇上只当是寻常风寒,并未放在心上,派太医去诊治后,便继续低头批阅奏折。没片刻,苏培盛却匆匆进来传话,语气带着几分谨慎:“皇上,太医那边有要事回禀。”
    
    太医满头大汗地进来,显然是一路小跑赶来,脸色发白,叩首道:“启禀皇上……沈小主她……她方才动了胎气,已然小产了!”
    
    “什么?!”皇上猛地站起身,龙椅被撞得向后滑了半寸,语气里满是震怒,“她尚禁足之中,怎会有身孕?!”
    
    太医吓得浑身一颤,头垂得几乎贴到地面,战战兢兢地回话:“回皇上,臣仔细诊脉,沈小主确实已有四个多月身孕……”四个多月的身孕,意味着沈眉庄在被禁足前,便已怀上龙胎。
    
    一旁的苏培盛听到这话,心中突然一动——他猛然想起,沈眉庄当初有孕后,还曾有过一次侍寝,掐着日子推算,恰好与这孕情吻合。他犹豫片刻,还是上前一步,小心翼翼地将这桩旧事回禀给皇上。
    
    原来,沈眉庄遭人诬陷假孕之时,腹中早已悄然孕育了新生命。只是那时孕相尚浅,加之此前被人暗中下药扰乱脉象,太医诊脉时竟全然未曾察觉,加之禁足,万事不便,连沈眉庄自己都未察觉到。
    
    直至此次骤然晕倒,一切早已回天乏术。那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,阴差阳错下,无声无息地消逝了。
    
    皇上听完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养心殿内一片死寂,唯有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棂,呜呜咽咽的声响,像是在为这夭折的孩子,为沈眉庄的悲惨遭遇哀鸣。
    
    另一边,存菊堂内,经过太医的急救,沈眉庄终于醒来。她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,眼前的光影忽明忽暗,连身边人的脸都看不太清。等意识渐渐清晰,才发现床边围满了人——皇上、皇后、甄嬛、安陵容、敬嫔,还有一众太医与宫女太监,人人神色凝重,空气中的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。
    
    皇上见她醒来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不忍,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几分沉痛:“眉庄,你……你的孩子,没保住。”
    
    沈眉庄怔怔地看着皇上,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,只是双眼微微瞪大,声音颤抖着,带着一丝侥幸的期盼:“皇上,您说什么?什么孩子……臣妾听不懂。”
    
    皇上别过头,不忍再看她的眼睛,却还是硬着心肠重复了一遍:咱们孩子,已经没了。”
    
    “孩子没了。”
    
   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重锤,狠狠砸在沈眉庄心上。刹那间,她只觉天旋地转,满心的悲恸冲破堤坝,汹涌得几乎将她淹没——那未曾谋面、却早已血脉相连的孩子,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丝世间的温暖,就匆匆消逝;而自己,竟连这份生命馈赠的存在都未曾知晓,连一刻初为人母的欢喜都没来得及拥有。她的眼神瞬间空洞下来,又猛地窜起几分疯狂,像一头被困在绝境中失了心智的兽,死死盯着虚空,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,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    
    “沈贵人。”皇后走上前,声音温柔得像春日微风,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,“孩子的事,是你的劫数,也是宫里的不幸。可你还年轻,往后的日子还长,若总这般难过,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,不值得。”
    
    沈眉庄却像没听见一般,依旧呆呆地坐着。皇后见状,便朝太医使了个眼色,让他们上前查看。可就在太医刚要靠近时,沈眉庄突然猛地瞪大双眼,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,声嘶力竭地吼道:“你们都要害我!都别靠近我!”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存菊堂内回荡,吓得太医们纷纷后退,面面相觑,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    
    皇上也被她这失控的模样惊住,眉头紧锁,显然不愿再看这混乱场面,无奈地叹了口气,转身大步离去。众人见皇上走了,也纷纷躬身告退,转眼间,殿内只剩下甄嬛、安陵容,还有沈眉庄的贴身宫女采月。两人虽同样沉浸在震惊与悲伤中,却还是强压下情绪,一边安抚浑身发抖的沈眉庄,一边吩咐采月有序准备汤药与点心,尽量让殿内恢复些秩序。
    
    遭此变故,沈眉庄像是变了个人。只要看到太医的身影,她就会立刻缩到床角,双臂紧紧抱着膝盖,眼里充满防备与恐惧,声音带着颤抖:“你们都要害我和我的孩子!我不要看见你们,你们走!”无论采月怎么劝,甚至甄嬛温言相劝,她都听不进去,只一味地抗拒所有人的靠近。
    
    安陵容看着沈眉庄日渐憔悴的模样,心里不忍,悄悄拉过甄嬛,低声提议:“姐姐,眉姐姐如今谁都不信,可温太医不一样——他医术高明,又是姐姐信得过的人,之前也与眉姐姐见过几次,性子又温和。不如请他来照料眉姐姐,说不定能让眉姐姐松口配合医治。”
    
    甄嬛听后,也觉得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,当即便去养心殿求见皇上,皇上起初并不同意,皱着眉道:“章太医他们医术已是顶尖,尚且没办法,温实初籍籍无名,怎比得上他们稳妥?”
    
    “皇上!”甄嬛急忙上前一步,语气带着几分急切,“此刻的关键,早已不是医术高低,而是能否让眉姐姐愿意接受医治!温太医此前受您嘱托照料臣妾,与眉姐姐有过几面之缘,眉姐姐对他不算陌生。让他去,或许能让眉姐姐稍稍安心,愿意配合医生治!”
    
    皇上见她态度坚决,又想起沈眉庄近日的疯魔模样,终究还是松了口,允了她的请求。
    
    温实初第一次走进存菊堂时,沈眉庄依旧下意识地往后缩,眼神里满是警惕。可看着甄嬛站在一旁轻轻点头,又感受着温实初温和的目光与放缓的动作,她竟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反抗,只是呆呆地坐着,默许了温实初为她诊脉。
    
    皇上得知后,便下令让温实初专门照料沈眉庄。为让沈眉庄安心,每次诊脉,甄嬛与安陵容都会轮流陪在身旁。渐渐的,沈眉庄那双如死水般的眼睛里,终于慢慢有了一丝生气。只是偶尔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时,她眼中的哀伤与落寞,依旧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