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请祈福(1 / 1)
    
    
        华妃为前线战死将士请法师入宫祈福的消息传来时,安陵容正斜倚在窗台边。宝娟凑在她耳边,压着声音絮叨近来宫里的流言——自父亲那桩事了结后,宫中人见了她虽还维持着表面客气,转身时却总少不了窃窃私语、指指点点,那些阴阳怪气的碎话,像细针似的,密密麻麻扎在心上。
    
    她垂着眼,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思绪,指尖轻轻敲着窗沿,心里已悄悄盘算起对策。等宝娟叹着气说完,她才缓缓起身,理了理腰间处的褶皱,对宝娟道:“取件最素净的衣裳来,再备些温着的薄茶,我去养心殿见皇上。”
    
    到了养心殿,安陵容甫一跪上明黄毡毯,眼圈便先红了。她抬眸望向皇上,声音裹着几分发颤的委屈:“皇上,求您允准臣妾随法师一同,为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祈福,也好让臣妾心里能安稳些。”
    
    皇上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,原本略带严肃的神色软了几分:“此事与你无关,何苦这样为难自己。若真有心,往后多抄写些经文烧予将士们便是,不必非得跟着法师静休,反倒累着身子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的眼泪顿时滚了下来,哽咽着摇头:“皇上英明,可臣妾若不亲自做些什么,总觉得寝食难安。旁人看臣妾的眼神,还有那些没遮拦的话……求皇上成全,好让别人没法再非议臣妾。”
    
    皇上一听便知,定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,让她受了委屈。他皱着眉劝了几句,说宫里本就多是非,不必放在心上。可安陵容跪在那里,头垂得低低的,态度却格外执拗,抬眼时,眼底的恳切几乎要溢出来。皇上看着她病后仍显苍白的脸,终究还是松了口,无奈地点了头。
    
    消息传到皇后宫中,皇后当即让人给安陵容传话,语气里透着几分温和的体恤:“你既有这份诚心礼佛,安心去便是。晨昏定省都免了,不用来回奔波,反倒扰了心神。”当夜,就传出皇后处置了几个乱嚼舌根的宫女太监,连华妃身边的宫女都遭了斥责。
    
    左右都是得罪人的事,安陵容也不管其它,得到皇上与皇后的允准后,当即准备起来。只是圆明园的佛堂与紫竹林隔得远,一个在东宫苑深处,一个在西角楼附近,中间要经过好几处妃嫔的住处。安陵容怕路上与人碰面生出事端,每日天还没亮,趁着宫墙里还飘着薄雾,就带着宝娟悄悄启程。她从不坐轿,只靠双脚步行,一到佛堂便待上一整天,直到暮色漫过宫檐,才踏着夜色慢慢往回走。
    
    宝娟看她日日来回奔波,脚底板都磨红了,忍不住劝道:“小主,你为什么放着轿子不用,你看脚都走红了?”安陵容却只是淡淡一笑,指尖拂过袖口的素纹:“这般步行,才显诚心。”
    
    只有她自己知道,真正的缘由是方太医曾嘱咐她多锻炼,才能养好病后的身子。这般悄无声息的走动,既不会引人注意,也不会授人以“奢靡怠惰”的口实,恰好合了她的心意。
    
    小半个月的礼佛时光,安陵容每日跟着法师诵经、焚香,举止端庄,言语谦和。皇上偶尔问及,听闻她日日步行礼佛,愈发觉得她贤良淑德,对她多了几分赞许。而日日的步行,也让她原本虚弱的身子渐渐硬朗起来,脸上的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,只是身形看着清减了些。
    
    礼佛结束次日,安陵容早早的就前往桃花坞请安。皇后见她站在殿中,身形比往日纤细,眼底带着几分倦意,便拉着她的手温声安慰:“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。你身子刚好转,就主动去为将士祈福,本宫很欣慰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连忙屈膝谢恩,语气恭敬:“能为皇上皇后分忧,为将士尽一份力,是臣妾的本分,不敢言辛苦。”
    
    话音刚落,底下就传来两道带着不屑的低语:“什么祈福,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。皇后娘娘心善才护着她——明明是安常在父亲办事不力,皇上没明着罚她,只找了‘自请祈福’的由头顾全她脸面,她倒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……”
    
    安陵容循着声音望去,只见齐妃正和曹贵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,脸上满是鄙夷。见安陵容看过来,曹贵人连忙收敛神色,默默低下了头;齐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可转瞬就换上了一副挑衅的模样,直直迎向她的目光。安陵容丝毫不惧,坦坦荡荡地回视着,直到齐妃被她看得眼神发虚、不自觉移开视线,才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,不动声色地掩盖了方才的尴尬。
    
    皇后眼神锐利,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只淡淡扫了齐妃一眼,那眼神里的警告让齐妃瞬间噤声。随后皇后才转向安陵容,语气缓和地问道:“你方才怎么对着齐妃出神了?”
    
    安陵容放下茶盏,从容回话:“回皇后娘娘,臣妾是瞧着齐妃娘娘今日穿的这件旗装——上面绣的白兰花栩栩如生,实在好看。臣妾近日在佛堂礼佛,曾在经书上看到,白兰花是象征纯洁的佛花,许是礼佛久了,一见到与佛祖相关的事物,就不自觉被吸引,失了神,还望皇后娘娘恕罪。”
    
    甄嬛帮着解围,顺着她的话补充道:“据臣妾所知,这白兰与莲花、文殊兰、黄姜花、鸡蛋花、地涌金莲,并称佛教‘六花’,本就有纯洁神圣之意。安妹妹能一眼留意到这白兰,还因它出神,可见这半月的礼佛,是真真切切用了心的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感激地看向甄嬛,甄嬛也回了她一个温暖的笑脸,眼底满是默契。
    
    沉默了许久的华妃忽然开口,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挑唆:“莞贵人这话倒说得笃定,好像亲眼瞧见安常在礼佛似的。你们这般姐妹情深,倒不知安常在礼佛时,有没有顺便替你和惠贵人求求佛祖——保佑惠贵人顺利产下皇子,也好让你们日后有个依靠。”
    
    安陵容神色平静:“回华妃娘娘,臣妾礼佛时不敢存半分私心。先前为战死英魂抄录的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,已经让宝鹊送去宝华殿焚烧,只盼佛祖能保佑他们早入轮回。臣妾还每日诵经百遍,祈求后宫所有姐妹都能如惠贵人这般,得上天眷顾,膝下能儿女成群、后继有人——唯有后宫和睦、子嗣兴旺,才能保我大清国祚永存。”
    
    这话明着是祈福,暗里却戳中了华妃无子的痛处。华妃俊美的脸瞬间扭曲了几分,刚要开口训斥,就被皇后打断。
    
    “安常在这份心,实在难得,皇上若是知道了,定会高兴。”皇后看向华妃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,“华妃,你说是不是?”
    
    华妃压着心头的火气,勉强应道:“皇后娘娘说得自然是。但愿上天垂怜,让惠贵人能顺利诞下一个皇子,也不枉安常在一番苦心。”
    
    “好了,今日话说得也多了,本宫也乏了。”皇后揉了揉眉心,挥了挥手,“你们都退下吧。”
    
    众人如释重负,纷纷行礼告退。
    
    刚跨出殿门,便见曹贵人低眉顺目地站在廊下。她穿着一袭暗色素面宫装,衣料无甚纹饰,衬得她面色有些暗淡,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倦怠无精打采,瞧着该是在此等候华妃的轿辇许久了。她瞥见甄嬛与安陵容出来,立刻上前几步,脸上堆起客气的笑意,先虚虚平礼,开口便对沈眉庄说道:“方才远远瞧着沈贵人,倒觉得腹中似是显怀些了,这孕期可得仔细着,生冷油腻的物什万不能碰,起身走动也要慢些才好。”
    
    沈眉庄抬手轻轻抚上小腹,指尖动作温柔得似怕惊扰了腹中孩儿,脸上也漾开一抹柔和笑意:“是吗?我倒没太察觉呢。不过近来确实总觉得身子沉,容易乏累。多谢曹贵人这般细心提醒。”
    
    曹贵人嘴角勾了勾,笑意却未达眼底,话锋陡然一转,目光直直落在安陵容身上,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拨:“安常在今日这身衣裳倒素雅得很,果然是常在莞贵人身边走动,连身上的气质都越发跟莞贵人像了。”
    
    甄嬛心头一凛,瞬间听出了这话里的弯弯绕——表面是夸,实则是暗讽安陵容不过是她身边的跟从,连穿衣风格都在刻意模仿。她脸色微沉,下意识便去观察安陵容的神情,正要开口为她挡下这暗刺,安陵容却已抬眸,语气平静无波,字句却带着锋芒:“我与莞姐姐性情相投,穿衣喜好自然相近,这原是姐妹间的默契心意。倒是曹贵人,常年伴在华妃娘娘身侧,娘娘素来爱明艳亮色,贵人怎的还穿得这般素净?若添些艳丽衣饰,才更能衬出贵人的容貌风华呢。”
    
    曹贵人没料到,往日里温顺怯懦的安陵容竟能这般快地接话,还顺着她的话反将了一军,脸色顿时有些难看。恰在此时,远处传来轿辇的銮铃声,华妃的鎏金轿辇缓缓行来。几人连忙敛衽行礼,才总算打破了这尴尬的僵局。
    
    华妃坐在轿辇上,脸色瞧着有些沉,想来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。她扫了曹贵人一眼,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的训斥:“嘴笨就少说几句话,平白给自己难堪!”话落,她目光骤然转向安陵容,话风一转,带着十足的警告:“不过,太伶牙俐齿也未必是好事,哪天祸从口出,可没人替你担着。”说罢,乘着轿辇径直离去,曹贵人忙敛了神色,快步跟在轿后匆匆走了。
    
    待她们的身影走远,甄嬛、安陵容与一同出来的沈眉庄相视一眼,简单说了几句宽心的话,便各自带着宫人,回了自己的宫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