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谣邀宠(1 / 1)
老榆树上的蝉像是攒了整夜的劲,天刚蒙蒙亮就扯开了嗓子。起初还是零星几声试探,转瞬便成了潮水,一波叠着一波撞向院墙,又从瓦檐上滚下来,漫过晒得发烫的青石板阶。
到了正午,日头最烈,蝉鸣声稠得化不开,像被太阳煮滚的糖浆,黏在窗棂上、树梢间,连风都带不走这聒噪,反倒把热意烘得更浓。这般炎热天气里,各宫的妃嫔也都懒得出门走动,宫里添了几分沉寂。
安陵容独自坐在窗前,身姿娴静得像幅画。她手中的绣花针穿梭如蝶,正专心绣着一幅花鸟图——碧色的枝叶间缀着几朵未开的花苞,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。她眉眼低垂,神情专注,嘴角还含着丝淡淡的笑意,嘴里轻轻哼着首民间童谣,调子淳朴婉转,带着几分乡野的清浅与纯真,像山涧的潺潺溪流,在这深宫内院的燥热里悠悠淌开。
不知何时,皇上已悄然走到了延禧宫外。他脚步放得极轻,见苏培盛要上前通传,忙抬手示意他噤声。自己则静静立在门外,仿佛被那童谣牵住了心神,连呼吸都放轻了些。院角的风拂过,蝉鸣的聒噪与婉转的歌声缠在一起,竟生出几分难得的惬意。
一曲终了,安陵容放下绣花针,伸手去取案上的丝线时,不经意间抬眸,余光瞥见门外的明黄色身影,瞬间瞪大了双眼,脸上闪过丝慌乱。她旋即反应过来,连忙起身整理了下衣摆,快步走到皇上面前屈膝行礼,声音带着几分未平的心跳:“皇上吉祥!臣妾不知皇上驾临,未能远迎,还请皇上恕罪。”
皇上这才回过神,脸上漾开温和的笑意,伸手虚扶了一把:“起来吧,是朕来得唐突,扰了你做针线。”他抬眸看向安陵容,眼中满是好奇:“朕方才听你哼的曲子,倒新鲜得很,听着像是民间哄孩子的歌谣?”
安陵容微微垂首,指尖轻轻攥着衣角,声音柔得像棉絮:“回皇上的话,是臣妾家乡的童谣。幼年在家时,母亲常唱这曲子哄臣妾睡觉,所以臣妾一直记着。今日见御花园的桃花快谢尽了,忽然想起从前跟母亲一同在家乡的桃树下赏花的模样……如今花谢了,也不知母亲身子如何,便哼起这曲子,权当解解思亲的苦。”说着,她眼底悄悄漫上一层浅淡的哀伤,睫毛轻颤,瞧着格外惹人怜惜。
皇上听了,眉宇间添了几分动容,又问道:“你可还会唱其它曲子?”
安陵容轻轻摇了摇头,眼中带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:“臣妾愚笨,只记得这一首。不过皇上若是喜欢,臣妾愿意去寻些曲谱来学——只要皇上听得高兴。”
皇上听了,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,连连点头,语气里满是欣慰:“如此甚好,朕倒盼着早日听见你新学的曲子。”
入夜后,宫里便传了口谕,召安陵容去养心殿陪侍。她到的时候,皇上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穿了件玄色常服,腰间系着同色丝绦,只坠了枚羊脂玉佩,随意又雅致。头发松松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,没了朝服加身时的庄重肃穆,反倒添了几分寻常男子的闲散温和。
皇上见她进来,便放下手中的书卷,抬眸时眼底漾着浅笑,目光柔得像春日暖阳:“你来了,快过来坐。”
那声音低沉又温柔,恰似三月里拂过湖面的微风,轻轻扫去了安陵容一路的忐忑。她顺着声音走近,到御案前停下,微微欠身行礼,声音轻缓:“臣妾听说皇上近日处理朝政操劳,特意制了个安神的香囊,希望能帮皇上舒缓些疲惫。”
皇上起身绕过御案,走到她身旁,抬手轻轻接过香囊。指尖触到她的手时,还带着些微凉意。香囊里的安息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漫开来,萦绕在两人身侧,清宁又安神。
“容儿有心了。”他轻声说着,温热的气息拂过安陵容的耳畔,让她耳尖瞬间泛红,心也像被风吹起的柳絮,飘得没了分寸。
安陵容微微仰头,恰好对上皇上含笑的眼眸。那一刻,眼前的人仿佛不再是高坐朝堂、掌控天下的帝王,只是个看着心仪女子的寻常男子。这般温柔模样,像一把轻巧的钥匙,悄然打开了她因宫廷纷争而紧锁许久的心门。她下意识地朝他又靠近了半步,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。
皇上顺势伸手,将她轻轻拢在怀里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,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期许:“你今日在延禧宫唱的那首童谣,朕听着舒心,再给朕唱一遍。”
“是。”安陵容轻声应着,双手轻轻环上皇上的腰,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口,能清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。她缓缓闭上眼,喉间溢出轻柔的调子:“悠悠着,悠悠着,把卜着,悠了着,悠悠着。狼来了,虎来了,马猴儿跳过墙来了。宝贝宝贝怕不怕?闭上眼睛别哭了,把卜着,悠悠着,悠悠着。把卜着,悠了着,悠悠着。狼走了,虎走了,马猴儿跳过墙走了。宝贝宝贝别害怕,额娘抱着你睡觉。”
童谣的调子裹在夜色里,软得像团棉花,轻轻落在皇上心头。
同床共枕一夜,皇上上朝前,转头对安陵容道:“你今日去钟鼓司挑个合心意的乐师,好好学些曲子,别要辜负了你这副好嗓子。”
安陵容连忙屈膝领旨:“臣妾谢皇上恩典,定不负皇上所望。”起身时,她眼底掠过一丝思索——皇上既这般说,倒是个能借乐理立足的机会。
待她到了钟鼓司,只见一众乐师早已整整齐齐站在庭院里,捧着乐器等候挑选。安陵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,最终落在一位年约五旬的乐师身上。那乐师见她看过来,忙上前躬身行礼,开口回话时,声音竟带着几分温润的柔婉,与她知道的纯元皇后的声线,隐隐有几分相似。
安陵容心中骤然一动,面上却依旧平静,只缓缓开口:“就请这位师傅教我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