拨云见雾（1 / 1）
延禧宫的暖阁里静得能听见茶香浮动，窗外的日光穿进薄纱帘，在青砖地上淌开一片软融融的亮。安陵容与富察贵人相对而坐，身前的黄花梨木桌上摊着本泛了黄的古籍，纸页上勾着细密的线条与图样——正是那本失传许久的六博棋图谱。
富察贵人眉尖拧着，玉指轻轻点在图谱的一处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急意：“你看，按这书上说，棋子该这么走，可这线路瞧着总有些怪，莫不是古籍上记错了？”
安陵容指尖捏着茶盏，轻轻抿了口温热的茶水，放下杯子时目光才落向书页，声音不疾不徐：“姐姐，依我看，这儿或许得结合古时的棋理再细琢磨琢磨，急不来的。”
两人正沉在棋局里，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。一名宫女掀了帘子就冲进来，胸口还在起伏，喘着气禀报道：“两位小主，余答应被降成官女子了！”
“什么？”富察贵人手中的玉棋子“嗒”地落在棋桌上，骨碌碌滚了半圈才停住。她脸上惊与喜交叠，连珠炮似的追问：“她怎会突然降位？皇上前几日不还宠着她吗？这……这是皇上亲自发落的？”
一旁的安陵容却只微微抬了抬眼，脸上没半分波澜，倒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。富察贵人见她这般平静，满肚子疑惑压不住，忍不住问道：“妹妹，你就不觉得奇怪？这余氏前阵子风头正盛呢！”
安陵容伸手理了理袖口的绣纹，声音依旧轻缓：“余氏平日里行事张扬，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这般嚣张跋扈的性子。皇上起初许是觉得新鲜，可日子久了，哪还耐得住她？被降位不过是早晚的事。”
那宫女忙不迭摇头，急慌慌辩解：“小主，不是这样的！是余官女子……是她冲撞了莞贵人，恰好被皇上撞见，龙颜大怒，当场就降了她的位分！”
“莞贵人？”富察贵人眼睛倏地瞪圆，满是诧异：“宫里何时多了位莞贵人？我竟半点没听说！”
“奴婢听外头传，就是从前的莞常在！”
安陵容心里早已透亮，面上却立刻换了副惊讶的模样，睁着眼睛与富察贵人对视，仿佛也是头一回听见这个消息。
那宫女见两人都露了惊色，忙把听来的细节细细说清：“就是今日晌午，皇上在御花园撞见莞贵人和余官女子，不知怎的就动了气，当场就发落了余官女子，还把莞常在晋成了贵人！听说啊，皇上心疼莞贵人脚力累，还亲自抱着她回碎玉轩呢！”
这话刚落，富察贵人眼底“噌”地掠过一丝嫉妒，那光像暗夜里的冷星，快得几乎抓不住。安陵容将这细微神色看在眼里，面上却像没瞧见一般，只笑着道：“这可真是大喜，咱们应该要去恭喜莞贵人了。”
富察贵人此刻心里又愤又闷，满肚子的不甘哪还有心思道贺，她烦躁地摆了摆手，语气带着几分不耐：“你先去吧，我今日有些乏，改日再去给她道喜。”
安陵容依着规矩福了福身，转身仪态款款地出了暖阁。脚下步子看着轻快，朝着碎玉轩的方向走，嘴角虽微微扬着，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鸷——她暗自想着：这天总算来了，只是如今我不再像从前那样与她为敌，皇后那边，又该打什么主意呢……
碎玉轩外早已热闹起来，宫人们抱着绫罗、捧着玉器，进进出出地搬着皇上的赏赐。安陵容从延禧宫出来，正沿着宫道走，远远就瞧见沈眉庄的身影，正欢天喜地地往碎玉轩去。
“眉姐姐！”安陵容脆生生喊了一声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，快步迎了上去。
沈眉庄闻声回头，见是她，眼里立刻添了几分欣喜：“陵容，你也是来给嬛儿道喜的？”
“正是呢。”安陵容轻轻颔首，“姐姐，咱们一同过去吧。”
两人并肩往前走，安陵容看着沿途往来的宫人，忽然想起前世——那时甄嬛初得盛宠，赏赐流水似的送进碎玉轩，她只能远远站在角落里瞧着，心里又羡慕又嫉妒，满是不甘。可如今不一样了，她也承过宠，尝过皇上的几分在意，心境早变了。再看眼前这阵仗，心里竟出奇地平静。
刚走到碎玉轩门口，先入眼的就是堆在院里的赏赐：绫罗绸缎堆得像小山，金银玉器在日头下闪着亮。甄嬛穿着一身淡蓝色旗装，脸上半点病气也无，反倒容光焕发，正站在庭院里，笑着指挥宫女们归置东西。
“嬛儿！”沈眉庄快步上前，一把拉住甄嬛的手，眼里满是真心的欢喜。
“眉姐姐，陵容，你们可算来了！”甄嬛脸上的笑意更浓，忙热情地招呼她们：“快进来坐，刚沏好的雨前龙井，正等着你们呢！”
安陵容微微欠身，行了个规整的礼，语气满是诚意：“恭喜莞贵人，姐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。”
甄嬛忙伸手将她扶起，笑着打趣：“陵容，你我姐妹一场，哪用得着这般见外。”
安陵容往前凑了半步，语气带了点俏皮：“这院里可还有不少奴才看着呢，总得有人守着宫里的规矩，省得落人口实呀。”
“就你心思细。”甄嬛笑着摇摇头，拉过她和沈眉庄的手，“不说这些虚礼了，咱们进内堂说话去。”又转头吩咐宫人：“我与两位姐姐说些体己话，你们在外头守着，谁也不许进来打扰。”流朱和浣碧听了，笑着应了声，便欢欢喜喜地去整理院里的赏赐了。
进了内堂，甄嬛才细细讲起御花园里的事，末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，放下时神色添了几分感慨：“如今我既已明晃晃卷入这后宫纷争，往后怕是再难有安生日子过了。”
沈眉庄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，目光坚定：“嬛儿，别怕。咱们三个姐妹一条心，定能在这宫里站稳脚。只要咱们彼此扶持，那些藏着坏心思的人，未必能讨着好。”
安陵容也轻轻点头，声音虽柔，却透着股决然：“眉姐姐说得极是。往后无论出什么事，陵容都与二位姐姐共进退，绝不退缩。”
三人相视一笑，那笑容里充满着对彼此的信任，也藏着对未来的期许。就这般你一言、我一语，从宫里的琐事聊到应对各方势力的心思，不知不觉间，窗外的日头已渐渐西斜。
甄嬛抬眼瞧了瞧天色，笑着提议：“这一聊竟忘了时辰，你们今日便在我这碎玉轩用晚膳吧，咱们接着说说话。”
沈眉庄和安陵容刚要应声，却见小允子跑进来，脸色带着几分紧张，又透着恭敬：“小主！皇上驾到——”
三人连忙起身，飞快地整理了下衣衫，准备起身迎驾。甄嬛心里又惊又喜，指尖微微发紧，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。沈眉庄与安陵容对视一眼，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了然——这个时候，她们自然不宜多留。
沈眉庄先轻声开口：“嬛儿，皇上既来了，我们就先告辞了，改日再来看你。”安陵容也跟着点头附和：“是啊，不扰皇上与莞贵人叙话了。”甄嬛虽有几分不舍，却也明白此刻的分寸，只好笑着应道：“那好吧，改日我再去寻你们。”